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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人与魔鬼

2000-01-23 来源:文摘报  我有话说

刘汉太

别看牟其中口口声声“改革”“开放”,探索新道路,而骨子里仍是封建主义糟粕,诸如“荣宗耀祖”“出人头地”“封妻荫子”“子承父业”“男尊女卑”“唯我独尊”等等。

最典型的一个例子是家族统治,由亲属裙带关系掌管要津:

集团办公厅:夏宗炜(秘书兼情人)

财务部:夏宗珍(老朋友、夏宗炜之姐)

事务部:牟其英(牟其中之兄)

美国办事处:牟枫,牟樱(牟其中之子)

金融部:牟波、牟臣(牟其中之侄)

……

从美归来的沈黎,谈起在美国的工作,怨言满腔:“牟总叫你融资,可是老是不给你权力。我们搞罗斯福对华投资公司,可美国又有办事处,又有其他公司,我们听谁的?而且资金都由他儿子支配,我们没有主动权。有的事,只让你办一半,另一半由别人办。一座楼房,光有上面没有下面怎么行?又如与国际接轨,人家要按他们的规则办,牟总却让改,瞎对付。最主要的多头领导,不知听谁的。”

罗斯福对华投资公司是牟其中在美国注册的,目的在于与国内“合资”。

为何叫“罗斯福”?因为克林顿崇拜开国元勋罗斯福,搞了个“罗斯福福利基金会”,陈香梅是亚洲部的主席。牟其中投其所好,捐了50万美元,当了个亚洲部副主席,想让克林顿接见一次。

有一回,经人安排,说下午克林顿请他喝咖啡。牟其中喜不能禁。不想苦苦地等了两小时,得到的通知却是:总统因故取消会见。

什么原因?不得而知。牟其中于是频频给克林顿写信,等又得不到回复。1996年12月,圣诞节前夕,牟其中终于收到一封信,是以克林顿名义寄来的贺卡。

牟其中兴奋极了。他一面让人在《南德视界》头版刊出图片、内容,一面赶忙复信,开口即呼:

“克林顿先生并夫人希拉里太太,顷捧您俩亲笔签名的圣诞贺卡,涓涓暖流涌上心头:朋友毕竟是朋友!……想您在日理万机的同时,还记着我这个天涯商人,令人感动。”

信中,牟其中忆起克林顿邀请的“小酌”。那是1994年9月,请他参加10月11日下午四点的总统招待会。那个会当然是高规格的礼遇,但也是“罗斯福福利基金会”的一次募捐活动,入场券是10万美金。

牟其中囊中羞涩,问明了情况,未敢贸然造次:

好事是好事,可十万美元的入场券委实贵了点儿。

这事儿早过去了,不想牟其中居然念念不忘。其实,美国总统给普通人和熟人寄一张圣诞贺卡算不得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儿。可到了牟其中这里可就了不得了,它成了政治资本,成了一张美国王牌。

内控期间,牟其中寡寡然郁郁然漠漠然,忽然收到克林顿夫妇来信,仿佛落水者抓到了一条救生圈,他立即回信并邀请克林顿与希拉里到重庆“吃火锅”。这一手真是“麻辣烫”!

尽管官司缠身,骂声鹊起,但南德的日子照样过。牟其中没断了上班。上班也无甚忙事。美国业务拉闸了,满洲里工程停摆了,全保真音响本来就没鼓捣出名堂,卫星的股权也被迫一点一点地卖掉了。

因为领不到工资,一批批人走了,上班的人越来越少了,连长途电话也掐断了。

牟其中似乎失去了精气神。有一天,他给大家讲话时显得有气无力。他从“智慧文明”讲到集团的前途,说公司面临着困难,许多计算好的事由于宏观调控,由于大气候,也由于美国业务的失误,使计划发生了偏移,不能如期进行,但大家绝不要丧失信心。说着说着,牟其中又开始唱高调:不就是欠几个亿么?我这么大公司,几个亿贷款算什么?不让我出国,我怎么开展业务?给我两个月时间,保险把内债还清,这样以后公司就变成国内净资产,国外尽负债。

说到这里,他又放出一只汽球:再有两个月,国外的资金就到了。外国是钱多了不知怎么花?美国2万亿养老金没用途。中国呢,没钱花,一块恨不能掰成两块花。所以,让我出国,两个亿美元到手,一切问题解决。以后公司的工资换成美元,从国外走,不再与国内发生关系……

牟其中当时给我的感觉是:他是想还债的,只不过窟窿太大了,填不上了。于是转向国外。然而,国外财务制度很严,空子不好钻。“假洋鬼子”们耍了个圈套,还是从国内“套现”,捞一笔手续费不说,还葬送了牟其中的政治生命。

尽管南德负债累累,困难重重,但为了稳定人心,也为了挣扎出一线希望,牟其中还是时不常地透出一些喜讯:“美国人真傻,钱多得没处花。那个美国老头真天真。在纽约认识的那个老头,非要给我20个亿美元。这么些钱怎么花?我吓一跳,没敢答应他。谁知他又追到北京,穷追不舍,说要给这20个亿。我说,好吧,给吧,我当你的代理人,但他又说要由他管理,论证好了再划拨。我说不行,要干就交给南德,保证20%30%的回报率。”

究竟有没有这回事,谁也不知道。反正他一讲,大家都跟着讲,故事很快传到四面八方。

牟其中不止一次说:“花几十万美元就可在美国买家银行,我们可以在华尔街买下一串银行,那样我们的钱就多得没法说,那真是一条金河。”

牟其中讲这番话时就像做梦一样。在中国,不少人做过“金融帝国”之梦,沈太福做过,邓斌做过,如今牟其中又在做。所不同的是,牟其中的目的在于“投资”,在于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他需要大量的“资金”,因而需要许多“银行”。在1996年2月的工作会议上,他宣称要在国外建立2家商业银行、20家证券公司、30个南德港和招聘250名金融设计师。但是,牟其中忘记了一个常识:银行的存在除了政府的认可之外,在于社会的信誉,其中包括承兑能力。一个没有稳定收入、没有固定产业、没有很高信任度的负债累累的企业可以办银行么?存款人认可么?投资人认可么?办了银行又能保证不倒闭么?

又一个星期天。一大早,牟其中就让人把李复耕等人叫起来,还让几个笔杆子随同前往,去妙峰山沟考察办大学的事。

牟其中很真诚地对大家说:“这件事我考虑很久了。我不想经商了,我要办学,办所南德大学。以后不叫公司,不叫集团,就叫南德大学。这是我多年的心愿,办学培养人才。孔夫子最大的功劳就在办学,贤人七十,弟子三千,《论语》千年。我们国家落后就落后在人才,现行的教育制度脱离实际,误人子弟,穷教授,傻博士,呆学士。我们南德要培养同市场结合的精明强干的高素质人才。”

李复耕们信以为真,连连点头:“好哇好哇,你当校长,我们当后勤!”

牟其中显得兴致勃勃,半路上让车停在下苇甸,指着说,“这里盖校务总部大楼,还有别墅区,马上就动工。”

往前走了走,他又指着一片山林说,这里树木多,多幽静!这儿办所管理学院,那里办个新闻学院,这里办经济学院,那里办法学院,还有学生公寓,教师公寓,外国教师公寓,度假村……

说着说着,他冒出了热汗,敞开了襟怀,“哎哟哟,这里盖一片大学,够厉害呀!”

忽然苟正安问:“牟总,这要几个亿投资吧。”

“多少亿也得投,教书育人,百年大计,一定要投。你立即去打听一下,可不可以买个办不下去的民办大学,更名为南德大学。以后可以买一串。”

他又转向李复耕,“下草甸别墅区和教学楼先动工,你具体负责,图纸给我再看一下。”

“没问题,上海设计院搞的,绝对到位。”李复耕说。

“好好,我们用三年时间,把这一片大学办起来。”牟其中自言自语,昂首临风,姿态潇洒。

不几天,牟其中又邀请几位著名学者召开小型座谈会,讨论办大学问题。这个座谈会的题目叫“教育也是生产力研讨会”。

学者们对南德要办大学十分感兴趣,出了不少好主意。

牟其中说:“要么不办,办就办个一流的,剑桥、哈佛那样的!”

那一刻,南德人又激动了:牟总总是有办法,总是“水往高处流”,总是给我们以信心和希望!然而这事儿自《南德视界》报道后便偃旗息鼓、再无下文了。

不过,截断雅鲁藏布江、在通天河建400米高坝的“工程”又上马了。

牟其中说,建了通天河大坝,等于造了两条黄河,可以引进2017亿立方的水,发电更不比三峡差。三峡这样的工程,每年投入200多个亿,尚需要全国人民人均一度电费的支持,南德的通天河工程又从哪里募集570亿的资金?

牟其中说:“由联合国计划署出钱开发。”

他说这话时,仿佛自己就是联合国的秘书长。通天河大坝的资料是水电部专家们提供的,而旗帜,则由牟其中挥舞了。

这大坝尚未建造,牟其中又专注于开发全世界的“废油井”——“乖乖,十几万个,所有废井捞一遍,一捞就是几十几百几千亿吨的油,说不定我们会成为全球最大的石油大王!”

开发废油井的“石油大王”之梦尚未做成,又成立了“炸喜玛拉雅山”项目小组。报告说:我国西北地区持续干旱,解决这一问题的唯一办法是将喜玛拉雅山炸开一个50公里宽2000米深的豁口,引入印度洋的暖湿气流,使西北地区变为江南的气候。

一位学“爆破”的学子被纳入了项目小组。这工程的意义自不待说,工程的艰巨性也非一般工程可比,问题是你用什么手段去实现这一企图?除非扔几百枚原子弹。可那样会引发一场人类的生态灾难。

当然,醉翁之意不在酒。我已看清,牟其中的目的并不在项目本身,而在项目之外,这便是用种种耸人听闻的事件引起外界的关注,创造一个又一个“南德神话”。

1999年1月6日晚、夏宗炜特地炒了几个可口的菜,与牟其中小酌一番。

牟其中说是提前过节。他和宗炜互相举杯祝福。1999,世纪之交前夜,牟其中正好58岁,58——吾发,该是他的理智之年,吉利之年了。

可是,第二天牟其中便被捕了。炜炜在哪里?现在他常恍恍思忖。

除了在法庭上互相倪视了一眼,牟其中再没见到她。炜炜关在另一个地方。她极力辩护:许多章是我盖的,文件是我办的,可我只是一个工作人员,并不知事情的内情,更不懂信用证是怎么回事。铁窗生活是寒冷的。她渴望外面的阳光。

牟其中呢,已习惯了羁绊的生活,回归到昔日的习惯。跑步,做操,洗凉水澡,锻炼身体。监狱给他治病,吃的也挺好。他瘦了些,但气色不错。

他现在仍存幻想,希望某个大人物开口说话,希望友人搭救他,希望法官放他一马,他不老,他还行,他还怀有许多憧憬,许多希冀,许多醉人的梦想呵!

三年前,牟其中就向中央领导人打了保票:三个月还清所有债务。一千多个日日夜夜过去了,事实证明那是一个弥天大谎!现在,面对庄严的国徽,面对深陷囹圄的困境,他的诺言又有谁信?

三年里,牟其中一直在同检察机关抗争,极力想挣脱那张看不见的罗网。

他作过借外债的梦。可他在南德树敌太多。众口一词使他的口碑不好。没有了形象,丧失了信誉,谁敢往虎口送羊?

那点儿美元都让儿子瓜分了。可怜巴巴地求一点回来,怕银行划走,只得拐弯抹角走曲线。雁过拔毛,处处留下买路钱,拿到手上是很少的份儿,又打肿脸去捐款,以至于弄到公司后来揭不开锅了。大锅饭不再养人,也就众叛亲离了。

他曾试图借用政治力量寻求一点“保护色”,拉大旗作虎皮,包着自己去吓唬别人。然而这一招真正使用时他才发现自己原本不入“正册”:沈太福死了,禹作敏死了,王金彪被抓了,史玉柱破产了,……地算不如人算,人算不如天算,他牟其中似乎枯藤老树昏鸦,入了古道西风瘦马,英雄途穷,末路苍苍……

他呆在武汉的铁窗内。

他从铁窗里走出来又回到了铁窗内,命运跟他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

(下)

(《北京文学》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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